H和口罩的这3个月
交代下背景,H当时在创业公司做市场营销经理,一个月1w左右的收入,按道理养活自己难度不大,但平时大手大脚的习惯导致毕业几年依H然没攒到什么钱,还欠了一花呗、微粒贷七七八八的债务,也不敢跟家里人说,毕竟习惯了做一个看起来“听话乖巧的孩子”。准备刷信用扛过今年这个年。
1月23号,H在朋友圈第一次看见有人卖口罩,鬼使神差的成为了其中的一员。H回想起来,原因很简单,临近放假大概知道了疫情这个东西,口罩会有很大的市场需求,找个渠道保不齐最后自己还得保下自己和家里人,另外最关键的那会荷包紧紧,微信里就剩了二百来块钱,一想到回家过年到处都要花钱就头疼,实在是不想刷信用卡了,干脆就甩手做起了平时看见就屏蔽的”微商“生意——朋友圈卖口罩。
随着的发酵和媒体新闻的洪水猛兽冲击,朋友圈口罩的生意似乎比想象的进展要顺利,从同学、同事、甚至是许久不联系的朋友都一一下单,付款,微信的余额也从最初的200多块到500块,1000块,H当时心里就一个想法,这下过年应该可以勉强撑过去了。随着买口罩的人越来越多,与此同时H也发现,朋友圈卖口罩的朋友也越来越多,种类从最开始的一次性平面口罩(当时还不知道这些个名字,就叫蓝色口罩),到折叠口罩(最开始朋友圈转的最多的就是3M的N90和N95)。
最开始大家都买蓝色的普通口罩,不知哪一天起开始都在问3M的口罩,于是H又开始找3M口罩找类似的KN95口罩,恰巧看见朋友圈L在发广告卖3M口罩,于是联系上他问口罩的事情,渐渐H自己从给自己和家人买口罩,到开始帮朋友一起问口罩,一起拼单买所谓的3M口罩,半个小时凑足了L要求的口罩数量和货款,想也没想就把钱打了过去,结果后面迟迟发不了货,因为这个事情H被朋友责难了好久。
1月23号,H在火车上听到邻座的乘客聊天,某某某以6元的价格从某工厂买了一批KN95,第二天以12元的价格出售出去,倒手挣了好几百万,说的煞有介事,这是H第一次觉得这次做口罩相关的事情真的可以赚点钱。奈何全身上下也不够1万块钱,这个事情还是想想就罢了,能做点微商生意就知足了,但是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念想那还是不可能的。随着火车驶入H老家的车站,口罩的微商生意也暂时停靠了下来。
H回到家,白天听乡里邻里的七嘴八舌,晚上看着每天日益增多的微信消息,几乎没闲着,而朋友的单也越来越多,越下越大,本着为朋友和自己负责的态度,为了找到更靠谱的供应渠道,直接促使了H大年初三离开老家,踏上了前往东莞的火车,离家这么早其实还有个小原因,当时在老家很多地方开始封路了,H担心后面自己走不了,只能速度做了个决定回广东,虽然老家不是重灾区相对来说会缓和一些,但是出于小心防护措施H一点也没含糊。
到了东莞第一站便是一家KN95的制造企业,据说在当地还很出名,见了一两个倒爷,顺藤摸瓜,也顺利拿到了第一批货物,数量不多,但足以解决朋友和自己家人的需求,在东莞的几天,H认识了同样在找KN95的X,X后来介绍了个大姐L姐给H认识,这个L姐后来成为了H的合伙人,一直合作到现。后来H才知道,在当时,像国内大一点的企业和商业嗅觉较为敏锐的大佬们这个时间早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布置生产线,大力生产口罩和各类防疫物资,甚至在年前深圳几个大一点的医药公司就已经开始囤积口罩,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没准备好也没关系,有实力也可以后来追上。
L姐是个混迹无纺布行业20多年的老大姐,这个是H万万没想到的,什么S、SS、SMS、SMMS、PP、PE等等这些有关非织造布料的知识都是听L姐讲的,包括后期要不是L姐去一起买熔喷布,估计H和某床垫公司大老板几个人会被骗个血本无归,关于熔喷布的骗局后面和大家聊,基本没有H没有经历过的,接触口罩这几个月,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你才会发现人性能有多丑陋,都不用去撕,入眼就是,人性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尤其是谈到利益的时候。
东莞之行结束之后,H考虑还要不要做下去,还是回深圳开始宅家居家隔离,关键时候,家里人一个电话过来,说外公外婆等等老一辈的乡里乡亲口罩快没了,无奈H赶紧联系了之前供一次性口罩的朋友,结果被告知没有货了,万能的朋友圈又一次帮了H,在中山有一家有囤货的经销商,目前在出货,原地犹豫了一个多小时,H又踏上了前往中山的路上,上车之前,H颠了颠包里的20多只KN95,心里似乎多了那么一丝坚定。
H在中山一共待了2天,认识了全职的微商妈妈笑笑姐,经销商洪老板,还有一面之缘的J总,第一次体验了一天微商的生活,第一次见到了什么是日入百万,第一次一天邮寄了50个顺丰快递...H刚到中山,第一个见到的便是笑笑姐,一辆白色宝马三系,操着一口广谱,“明天带磊去见老板啦,今天磊到太晚老板不在了,H刚见到笑笑姐的时候,她还在顺丰快递点填着快递单,打包着刚从洪老板那抢回来的宝贝——一次性平面和3M口罩。“你这3M口罩看起来好像是假的”...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紧接着H又补充道,“我确定你这是假3M”,瞬时间周围一下安静了,二月还带着一次凉意的风,吹动着地上散落的树叶,横亘在笑笑姐错愕又带有一次复杂意味的眼神中。
由于第一天到的太晚,没有见到经销商洪老板,H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就住了下来,晚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恶补关于口罩的分类和相关的标准,尤其关于当时3M口罩的真假分辨问题,边看H边嘟囔,“确实不是真的呀”...当然后来关于假3M口罩的事件,还是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局,笑笑姐再三跟H确认自己买的3M口罩是假的以后,追回了所有发出去的口罩,甚至包括邮寄给地方公安局的500个假3M...并向当事人说明了情况,至于洪老板知不知道这件事,H没有多问,我们也便不得而知了。
两天的来往,H最终成功从洪老板那拿到一批平面口罩,大概是因为假3M的缘故,H反复确认了洪老板的经销授权和平面口罩产品,确认没有问题,就准备启程回深圳了,走之前装好口罩,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之前快递点帮笑笑姐发货的快递小哥,竟然出现在了洪老板的门店,一口气拉走了20多箱平面口罩,据估计,这一批口罩,这个小哥应该赚了好几万块。临走前H和快递小哥打了个照面,H看他的眼睛似乎在说:抓到你了,我都注意你们好久了。后来笑笑姐跟H说,那天是洪老板最后一天,他走后洪老板就把店关了,回浙江老家去了,H问笑笑姐洪老板这段时间挣了多少钱,笑笑姐想了下,说道,至少一辆路虎吧。
至于J总,H认识他纯属因为一起在洪老板那淘货,第一眼见到J总是在洪老板店里,贴在洪老板一边,嘀嘀咕咕些什么大秘密,不一会,门口开来一辆9米长的大货车,哎哟卧槽,还带这么玩的嘛,H心想这是要掏空洪老板呀,果然不出意外,一般不说话或者小声嘀咕的角色都跟少林寺的扫地僧似的,深藏不露,关键时刻一顿大招操作。回到店里,H重新打量下了这个J总,一身酒红色的夹克衫,牛仔裤,面貌不扬,没想到下料倒是重手,H也没多想,上去迎面,“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J总是广东人佛山人,佛山人会吃会喝,会交朋友。但J总却有着一丝广东姑娘特有的腼腆味道,尤其说话的时候,词不多,频率也不快,听着很有特点,很...J总。中山一别,H就一直再也没有见过江总,互留了微信,后来也互相介绍成了几笔生意,不大不小,J总本业是做办公用品和文具生意的,至于怎么认识的洪老板,H也没多问,估计是朋友介绍的,反正肯定不是酒桌上,这个H可以很笃定。
离开中山,H连夜赶回了深圳,回深圳前顺道去了趟东莞,见了L姐一面,H到东莞都到当天晚上9点多了,黑灯瞎火的,没聊上几句,把L姐买的货卸到办公室后,H就起身回东莞了,这是H第一次见L姐,大家眼神交流了下,也没看着全脸,L姐看完货后,后悔没让H把洪老板剩下的货全收了,一下少赚了好几万怕是心中不甘吧,紧忙让H打电话给洪老板再订货,洪老板拒绝的的倒也果断,没了就是没了,你打钱也没用。这事就此告于段落,H又塞了200块钱给滴滴师傅,“师傅,辛苦一趟,再送我去趟深圳”。
从1月23号武汉开始宣布封城开始,2月初疫情开始在国内大规模爆发,也达到了一个新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指责责难,华南海鲜市场那些小摊贩和好一口野味的武汉人,穿山甲、蝙蝠被列为最值得怀疑的宿主对象,可怜的小动物,生前死后都没落个好下场。在各种唾沫星子横飞的情形下,一个万亿级的市场却正悄悄疯狂地野蛮生长,他的规模、速度、影响之大、涉及面之广远远超过03年非典时期,之所以这样,H想了想,怕是得益于信息化社会的高速发展,和依托了正迈向高度工业化程度的共和国平台,非还得加上个看起来像的理由,那就是天性趋利避害的人的本性了吧。
当然了,这病毒,本身也很毒。高传染性,高致死率,短时间还无药可医。H也害怕,回深圳后,老老实实在家呆了半个月,这半个月,H靠着一部手机,一台电脑,一张嘴歪打正着做成了几个单子,金额不大,积少成多,慢慢地火车上听到的那个故事,H发现似乎也离自己并不遥远,有时候H躺在床上,心想自己是不是蹦一蹦还是可以够着的,至于够着什么,H还是看的不是很清,但试试的念想,却愈发强烈了。
深圳居家的这半个月,H除了和J总联系以外,还新认识了两个小舅子,H之前在国内某家互联网深圳分公司工作,认识了一群也喜欢踢球的朋友,其中一个小舅子就是H球队里的一位中场队友R的小舅子,毕竟都是一起上过赛场的兄弟,R也简明扼要直奔主题,“H,你在做口罩生意?我把我小舅子介绍给你,他在武汉,仙桃那边认识的人不少”...就这样,H认识了这位后来间接推动H下海创业的Z老师,Z老师是个地道的文化人,博士生,主攻服装材料,副业搞室内设计,开过三家公司,H刚认识Z老师时,Z老师正准备把凯美瑞升级为奔驰E。
仙桃是国内最大无纺布生产基地,仙桃又以彭场镇为首,是国内的口罩生产销售圣地,疫情早期,那批在彭场倒腾口罩的浙商,是最早发了大财的一帮商人,当然了,这段时间在彭场,用宾利、劳斯莱斯去拉货的场景早已变得稀松平常,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就这样,H从朋友圈卖口罩又一下扎进了口罩生产的老窝里。2月初,从彭场买口罩,才9毛钱一片。最初口罩的成本才1毛钱不到,架不住缺口巨大,口罩持续涨价,而且价格坚挺昂扬,据说那几天,最疯狂的场景是那几个浙江来的商人,叫了无数辆大挂车堵在工厂门口直接用现金收货,有多少收多少,短短三天时间,流水上亿。
工厂9毛出的口罩被人为坐地起价,“工厂9毛,张三我9毛5收”,“张三你9毛5,我赵四加1毛!”...这漫天加价的场景像极了十年代那群投机倒把的年轻人,不过算一算,这拨人往前倒几十年,好像岁数应该也差不了太多。终于,下来了,任何车辆不得进出仙桃城区,凡是进出车辆一律检查后放行,物流车辆是逐渐消停下来了,快递公司的运力却骤然紧张起来,“今晚发货,直接上飞机”、“放心吧,三天之内到没问题的哥”...看似平静的表面,却依旧暗流汹涌。
一月和二月,究竟哪些人发了财?H帮大家理一理,凡是和口罩生产行业相关的人都能从中获利,包括后来涨得一发不可收拾的熔喷布等等的原材料商、后来居上的设备生产商、物流、快运从业的人(生产地区为主)、口罩生产商(包括一直坚持做口罩没放弃的企业、转型做口罩的医药公司或其他企业、大量无证经营的小作坊等等)、最后就是销售渠道环节的普罗大众,基本只要身边有这样相关的人员,哪怕朋友,只要有所参与就一定会从中分一杯羹。当然了,最后的赢家”还是生产商和以那几个浙商为代表的有资本和实力倒腾的个人或集体。至于H,因为现金流的限制,勉强算是得了个参与奖吧。
2月中旬,H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辞去了市场部经理的工作。说的好听的那叫创业,说的不好听点,用H的话来说,只不过为了自己能合法的销售那些产品罢了。办证、租场地、签合同、交定金,一周时间全部搞定。一月末的时候,H以前的老领导发来信息,是个关于口罩机商机的,当时H也没在意,看了下机器也才十几万吧,后来没过多久,H记得很清楚,2月10日,H咨询了以前做CNC设备的老板,深圳的一家有口罩机工厂,机器的价格已经涨到接近30w了,还好H和老板有些交情在,深圳这家工厂的老板给了H个代理商价格,5台现机,120w全款可拖走。
现在回想起来,不夸张地说,这可能是H错过财富自由的最近的一次机会。更没令人想到的是,后来机器竟然炒到了150w的天价,逼得ZF都不得不出手干预,以发放补贴的形式去鼓励工厂买机器自拓产能,当然,坊间还有另外一种传闻,因为H看了下,讲出来可能会封号,在这就不说了。至于怎么就开始订机器想投身生产了,H也没得出太有说服力得结论,好像事情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就这样,60w一台的一拖二的全自动口罩机下单了,预计3月5日钱交货。这是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之前的最后一条消息。
3月初,机器一环出现了个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而且逐渐失控。简而言之是什么事情呢?就是机器交不了货,设计上有严重的问题,根本无法正常生产等等,关于机器的问题,H之前只是略有耳闻,听说机器不稳定,倒也没太在意,不过现在当这样的事情就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亲眼坐实眼看几十万要打了水漂,H心里也慌的一匹。合伙人之一的C总也开始动摇,H只能强行镇定,跟大家讲明了现实的困境也提出了再在其他工厂购买一台设备的建议,一是为了时间成本上的止损,二来都已经到这种程度说放弃也不是H性格。现在看来H当时的选择是没有问题,但是后面又发生件更难的事情,甚至直接导致一度死局的局面,具体是什么事情H一两句话还讲不清楚,关乎人性,刷新三观却又显得合情合理。
机器出厂已经接近3月中旬,比预计的时间足足晚了半个月多,这样的时间损失对于半路出家的选手H来说简直是致命的。H深知这一点,对机器市场没有过多的调研,加上机器订单性延期,诸多的不确定因素造成的隐患都逐渐显现出来,不夸张的讲,设备上的无门槛入场,对国内口罩市场的走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和冲击,没有标准,没有品控,仅凭着一张图纸,一群从未碰过口罩机生产的装配工和几个电控人员,就开始组装起了口罩机。你说口罩机的工程原理复杂吗?其实也不难,简单的机械传动装置加上电焊电控系统已经是最高的技术了,口罩机又是复杂的,复杂在哪?急功近利的心态和一夜暴富的思想横亘在这群工厂老板和理智、投机三者之间,互相博弈,僵持不下。
当H以为设备延期已经是最大的障碍了时候,现实又狠狠给了他一大嘴巴子——调机维护才是终极Boss,一台机器出厂后,没有专业的机修师傅来维护调试,根本没办法正常运行,因此,稍微有一点调机经验的师傅变得抢手起来,有的被人从工厂高价挖走,有点出来接单干私活,而调试一次设备的费用也从最初的1万,涨到3万,甚至5万,经验足的师傅一个晚上能调2-3台设备。就这样因为设备厂老板的急功近利催生了整个行业的乱象和病态,不过机修和调机师傅开心了,一个月挣得比一年还多。而H因为设备的原因埋下了隐患,直接因为调机的事情和合伙人之间造成了不小的矛盾。这还要从设备购买的时候说起...
2月底,不知哪来一条好友信息弹出H的微信消息:B哥,一个东莞厚街的针车行老板,加了H的好友。最初H也没在意,以为就是个过来询盘口罩的朋友而已,加了好友,发了个你好就再也没理会B哥,直到后来H决定另外再找设备厂买口罩机的时候,突然发现B哥朋友圈在转发口罩机的卖货视频,于是就和B哥聊上了,H对B哥第一印象还可以,一通电话过去,人倒是也实在,说自己在帮人卖机器,一台能给他2万块提成,H听到这,觉得“哎,这个人还挺实在,卖机器还告诉别人自己的利润空间,人应该还不错...”就这样,因为本身对机器调研过少,渠道有限;二来为了节约上一个设备订单延期带来的时间损耗,H约上了B哥,准备去他说那家设备厂看看机器。
3月初,H约了B哥在东莞见面,从网友见面的那一刻起,就开启了H被一路被带节奏的坑爹之旅。见面那天,B哥朋友W总也在车上,三个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就出发前往广州了,H本来只是打算看看口罩机,B哥非得说工厂必须由他带才能进去,先看看包装机也无妨,无奈H只能先跟他们去看完包装机再折回东莞看口罩机,现在想想H当时还是太着急了,以为找到了个实在的朋友,又懂行,又热心。其实B哥在一边心里的小算盘早就噼哩哗啦打了好几遍,看似憨厚忠实的外表下,一肚子小九九,不夸张地讲,B哥后来确实让H见识了什么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现实版本,成年的世界里,不分对错,只有永远的利益和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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